1983年,64岁的画家吴冠中,带着妻子去黄山写生。他在雨中画画,她在身后默默为他撑伞。摄影师马克·吕布拍下了这一幕。多年后,这对夫妻遭遇巨变,吴冠中痛彻心扉:“我们只相依,却无法交谈了。”
27岁那年,吴冠中享受到了人生最辉煌的一刻: 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这年,教育部公费留学发榜,他获得其中一个名额; 这年,他结婚了,娶了小自己6岁的富家小姐朱碧琴。 婚后,吴冠中带着妻子回到农村老家。 他暗暗担心,妻子会不会失望与不满? 没想到,朱碧琴毫不抱怨,安之若素。 其实,父亲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 “学艺术的将来都会很穷!” 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 不久,吴冠中赴法留学。 朱碧琴苦苦等了4年。 好不容易夫妻团聚,仍然过着非常非常清苦的日子—— 她跟着丈夫,生活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要带孩子,还要骑自行车上班,每天都要骑很远很远的路。 因为,吴冠中除了教书,一心扑在创作上,对家里的生活基本不管。 一次,朱碧琴回桂林探望生病的母亲。 途中,吴冠中爬到山上画画。 下雨了,吴冠中在雨中画画,朱碧琴就给画打着伞,默默陪着丈夫淋雨。 后来,雨停了,风却很大,刮得画画的架子支不住。 吴冠中急得掉眼泪: “怎么办?也没有几天假期,现在一定要画完!”
于是,朱碧琴就用身体,帮丈夫把架子支撑住,等于她当他的架子。 多年后,马克·吕布拍下的那一幕,其实不过是他们夫妻的日常。 妻子在背后的默默支持与付出,令吴冠中感激不已: “这种情况下我还要画,她心里当然是很反感的。因为生活已经很困难了,我却还要画画。 费钱、浪费时间、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 但是,她始终没有讲出‘你还画什么画’这句话。” 后来,他还说: “妻子成全我一生的梦想,平凡、善良、美。” 当然,朱碧琴偶尔也会抱怨: “下辈子,你有再大本领,我也不嫁给你了!” 晚年,两人终于苦尽甘来。 物质生活好转许多,3个孩子各有所成。 然而,朱碧琴却患上老年痴呆症。 她变成了一个婴儿,也把丈夫当作一个婴儿。 每天晚上,她和丈夫合吃一盒酸奶。 一次,吸管没有了。 她找来小匙,用小匙挖了酸奶递给他,像是喂孩子。 吴冠中心中恻然: “是她没有忘记终身对我的伺候呢,还是她一时弄错了,该递给我酸奶,而不是用小匙喂呢?”
又有一次,夜深的时候,她听到丈夫洗澡的声音,便起床,想帮他擦背。 吴冠中吃了一惊: “年轻时候,谁也没帮谁擦,她只为三个孩子洗过澡,那时是用一个大木盆擦澡。”还有一次,吴冠中因为发烧,出去看病。 那天晚上,朱碧琴吃完饭,一直坐在饭桌不走,一直等着。 偶尔,丈夫有事回来得晚。 她便趴在卧室阳台的窗户上,朝楼下马路看,看他的归来。 可是,她终究还是忘了许多事—— 她记不得一天吃几次药,甚至,一下子就将一天的药都吃了。 于是,吴冠中按次发药给她吃,平时将药藏起来。 她总怕煤气没关好,去厨房来来回回地开关煤气。 于是,吴冠中就跟在她身后,她开了,他就关,从不嫌烦。 只是,吴冠中觉得非常伤心,他不能再从她那儿获得共鸣。 “我们只相依,却无法交谈了。” 以前,他画完画,她总是第一个看、第一个点评。 现在,她虽然保持着一定的审美品位,但是因为语言障碍,怎么都表达不出来。 每当此时,吴冠中就拍着妻子的背,安慰道: “不说了,不看了,早些睡觉吧,今天输液一天太累了。” 他感到无穷的孤独,永远的孤独,两个面对面的情侣、白发老伴的孤独。 其实,80多岁的吴冠中,身体也不好,还常常失眠。 但是,他告诉自己: “妻子的病情骤变,我必须伺候她。”
她终身照顾了他的生活,哺育了3个孩子,她永远付出,今日到他反哺她的时候了! 因此,他伴着她,寸步不离,欲哭无泪,却也感到回报的幸福。 后来,吴冠中为妻子写下散文《他和她》。 这篇3000字的散文,他写了半年。 因为悲伤,几次都无法下笔。 其中有: “他和她也许正挣扎在夕阳中,夕阳之后又是晨曦,愿他们再度沐浴到晨曦的光辉”。 2010年,吴冠中因病去世,终年91岁。 朱碧琴不知道丈夫已经走了,总会问起吴冠中怎么还没有回来。 孩子们就说: “爸爸还住院呢。” 朱碧琴听了,似懂非懂。 一年后,朱碧琴去世,享年8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