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中,有一种根雕,它既不在会客厅,也不在居室展厅,而是生长于大自然,与大自然同呼吸,是一种活着的根雕。
我与这种根雕的第一次邂逅,是在海边城市的一个热带雨林“梦幻谷”里。谷里光线幽暗,古木参天,几缕阳光勉强从树叶的间隙里挤进来。溪水旁有一棵古树,叫不出名字,枝丫遒劲,树叶苍翠浓密。可是,就是这样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树,它底部的土壤已被溪水洗劫一空,四五根手腕粗壮的树根铁一样盘踞在流水之上,曲曲折折,起起伏伏,倔强地向着四周有土壤的地方伸展。一个犹如钢筋捆扎而成的“鸡笼子”根雕就浮于眼前,闯进心底。根雕托起上方不断生长的树干、树枝和树叶。树干底部的土壤定是经流水年复一年的冲刷,“鸡笼子”年复一年地扩大,不断地完善变换着自己的艺术形式,扎根这幽静的谷里,静静地活着。
在大自然里活着的根雕,同艺术家手里的根雕一样,常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它必须生长在合适的地点,才能进入大自然的慧眼,把它作为可雕之材雕琢。
我往谷深里走时,看到了一件挂于悬崖瀑布边的“根雕”,这根雕如老人干枯浓厚的胡须,不停地拍打着身后的瀑布,发出有节奏的“澎澎”声。“胡须”根部,连接的也是一棵撑开绿色大伞的古树,树叶在山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与流水声、与“胡须”敲打瀑布的“澎澎”声,组合成和谐美妙的三重奏。“胡须”生长于悬崖边上,得到了大自然的青睐,许是一次巧妙绝伦的山体崩塌,让这一缕原本安然于土壤的根须,完全失去了依靠,飘荡在因崩塌而形成的瀑布前,久而久之,便成了胡须似的根雕,日夜接受流水的洗涤。
大自然是不急不缓的手艺人,她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时间去等候可雕之材的出现,也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时间去雕琢一件根雕作品。她会用上千年的智慧,给根雕涂上属于大自然的独一无二的底色。眼前的“鸡笼子”和“胡须”,定不是一年半载形成的,大自然得等这棵树有了强劲的生命之基,才开始动用她“冲刷”或“崩塌”的鬼斧神工,进行创作。否则,在根雕艺术还没完成,或还没有开始时,这棵树就已经倾倒,已经没有了生命。
这令我想起了曾游览过的一个被称为“生命之树”的景点,它之所以成为景点,完全是因为这棵“生命之树”的根。
景点在一个由废弃厂矿改造而成的工业遗址里。生命之树长在一栋低矮房屋的瓦缝间,房屋的墙壁是泥土垒成的。其树根沿着瓦缝生长,盘综错节,漫过了屋顶,攀附在土墙上,再往下,就把根牢牢地扎进了大地。屋顶上的这棵树在不断地长大长高,树根也不断地变粗变长。这栋房屋就被树根牢牢绑住护住了。每一根攀附在土墙上的树根,就像房屋的一道道拉链,似乎一拉开,就可以开启通往房屋的门,去探寻里面的不老时光。
夕阳下山时,我还没有走完梦幻谷的全程。谷里一个岗亭的保安告诉我,不能再往下走了,再往下走,就赶不上最晚一趟接游客出雨林的班车。原本需要三个小时才能走完的梦幻谷,我还只走了一个小时,我对梦幻谷的尽头充满了幻想,幻想着在这里遇到更多活着的根雕。
走出梦幻谷的路上,我看到同伴带着孩子,在“鸡笼子”根雕旁,光着脚丫戏水,还不时坐上或攀附在流水之上的树根,拍照留念,笑意盎然。他们说,这树根有一种沧桑美。我说,这是一种活着的根雕。
责任编辑:谢宛霏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