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书之美：舞者之心与书法艺术的融合

09-27

草书之美：舞者之心与书法艺术的融合

中国书法处处贯穿着、渗透着富于动势的舞蹈精神。这其一就表现在用笔上，据《秦汉魏四朝用笔法》记载，李斯曾说过“舞笔如景山兴云”，就如同形容书法“笔飞墨舞”。其二关于结体的书论中同样有结体与舞蹈动态的写照。欧阳修《三十六法》就有“避就”“穿插”“相让”“垂曳”等，这些书法的规则同样是舞蹈动作的姿势、势态。

说到书法与舞蹈的关系，古代有关书法的文献中记录有如下几条：

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书帖，数尝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诗序)

[张旭]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李肇《唐国史补》)

张颠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笔势益俊。(郭熙《林泉高致》)

圆而能转，字字合节，同《桑林》之舞也。(怀素《桑林帖》，载汪珂玉《珊瑚网·法书题跋》。汪自注：““圆’字奇甚。”)

怀素《自述帖》局部一

以上前三条是写中国书法史上草圣张旭的书法受公孙大娘舞蹈的启发而大为长进的著名故事。第四条是另一草圣怀素自述创作时的主体感觉，感到自己的草书如同《桑林舞》一样。作为唐代的两位草圣，张旭的资料只是间接说明了书与舞的关系，而怀素则通过自述，以切身体验直接见证了书与舞的相通，而且接触到了书法的律动性这一重要特征。

怀素《自述帖》局部二

中国的书法，贯穿着舞蹈精神，由舞蹈动作显示虚灵的空间中国的书法本是一种类似青乐或舞蹈的节奏艺术。美学家宗白华的美学体系，书、乐、舞有着同一品格，都是贯穿着同一精神的美，都是三位一体、互动相通的艺术。无疑张旭为代表的书法实践与舞蹈有惊人的相似美，这最高度的韵律、节奏、秩序、理性，同时是最高度的生命、旋动、力、热情，它不仅是一切艺术表现的究竟状态，且是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所以唐代大书家张旭见公孙大娘剑器舞而悟笔法，大画家吴道子请裴将军舞剑以助壮气说：“庶因猛厉以通幽冥!”这两段论述，颇多相通之处。它们都深刻地阐明了舞蹈主客体的审美内涵，发掘出舞蹈种种重要的美的因素：韵律、节奏、秩序、生命、机能、旋动、移易、力、热情……所有这些，一言以蔽之，日“律动”。正是它，构成了舞蹈艺术内在的美和外形的美。

张旭《古诗四首》局部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书法也体现着这些美的因素，也具有突出的律动性。张旭观舞的故事发人深思：舞蹈美为什么能转化为书法美?舞蹈美转化为书法美最主要的契机是什么?李肇说，张旭见舞剑器而“得其神”、确实，书与舞可以经由“神”而相应相通；但郭熙说得更好，见舞剑器而“笔势益俊”，这“势”字用得更有意味，它更准确地把握到了书、舞互通的又一重要契机。

启功评价黄庭坚的草书：黄庭坚的《诸上座帖》，是一卷禅宗的语录，虽然是狂草所书，但那不同于潦草乱涂，而是纸为氍毹，笔为舞女，在那里跳着富有旋律，转动照人的舞蹈。启功所指出的“富有旋律，转动照人”，与怀素《桑林帖》所说的“圆而能转，字字合节”是完全一致的，这16个字，又可看做是对于舞蹈的概括和写照正因为书、舞如此地相通，草圣张旭的书法可以受公孙大娘舞蹈的启发而大为长进，而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也说，张旭对于“歌舞战斗……一寓于书”。张旭的狂草《古诗四帖》，其书肥笔中锋，势盛气壮，浏漓顿挫，激烈豪荡；霆不及击，电不及飞，众巧百态，无尽不奇，其动势似乎都是从公孙大娘舞剑器中来的，借用闻一多论舞的语言来概括，确乎是生命力“最直接、最实质、最强烈、最尖锐、最单纯而又最充足的表现”。

怀素画像

《自叙帖》是怀素代表作。此帖和张旭《古诗四帖》的雄强奇伟、纵横驰骋不同，而是“古瘦漓缡半无墨但见瘦笔、圆笔、飞笔、枯笔回旋而牵掣，变态不穷，带字欲飞，可说表现了“最高度的生命、旋动、力、热情”。例如，帖中一个“国”字，几乎是一个标准的圆；“钱起”二字，随手挥了四个圈；“远鹤无前”四字，也一挥而就，一连出现了七八个圈；而“皆辞旨激切理识”等字，更是圆转飞动，确乎是纸素之上的舞蹈；再如“目”字，一般书家往往因其笔画少而写得较小，但怀素却由于融进了高度的生命而“沉冥入神”，却将其写得既大且怪，两笔合起来竟然也是一个圆。

总之，满幅无不是圆和转，处处可见舞谱中的“上转势”、“下转势”、“外转势”、“内转势其线舞已臻于《桑林帖》所说“圆而能转”的极境，令人联想起唐代著名的舞蹈《胡旋舞》、《团乱旋》，真是“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白居易《胡旋女》)。朱载堉《乐律全书·乐说》精辟地总结说：“古人舞法，举要言之，不过一体转旋而已。是知‘转’之一字，其众妙之门欤！”这也完全适用于草圣怀素《自叙帖》“圆而能转”的节奏艺术再看《自叙帖》与“圆而能转”相关的另一特点，即“字字合节”。它通幅是“节奏的动”，也就是舞蹈的律动，而力、势、热情等，均跳跃其中。《海岳书评》评怀素的书法“回旋进退，莫不中节”；董這《广川书跋》评怀素书亦有此语。这都是肯定其“合节”之妙，并与怀素《桑林帖》中的自述合若符契《礼记·月令》云：“人之动而有节者莫若舞。”这是中国古典舞蹈的律动论。日本舞蹈家石井藻也说：“律动在舞蹈的本质上必须认为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舞蹈是绝对不能存在的。”这是外国现代舞蹈的律动论。张旭和怀素的草书，让人们看到了纸素之上典型的律动，看到了以草书为代表的各体书法所具有的相通于舞蹈的律动性或律动质。